问：“墨乐”活动的宗旨是什么?

　　答：“艺术有国无界”，书法既然是人类优秀的文明成果之一，它既是民族的也应是世界的。伟大的艺术家应有宽广而深厚的艺术情怀和人类社会责任。敢于，不但是艺术家应有的勇气，更是艺术家精神品格的表达。发展多层次、宽领域对外文化交流，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借鉴吸收人类一切优秀文明成果，开展多渠道多形式多层次对外文化交流，广泛参与世界文明对话，维护文化多样性，达到共同繁荣、共同进步是我们国家对外文化交流的指导思想，这是“墨乐”的宗旨，也是背后的精神动力。

　　问：您此次的“墨乐”和您前几次的“墨乐”有何不同?

　　答：此次“墨乐巴黎”，是我与几位我国民族音乐家，从万里之外的北京来到巴黎，开始了我们的墨乐巴黎合奏。如果说，前几次的“墨乐”是用中国书法的形式与西方音乐进行对话的话，那么本次“墨乐”则是以中国书法与中国民族音乐互相交融。进行的不仅是东西文化的对话，更是中国书法文化与中国音乐文化的集中展示和无限升华。

　　问:“墨乐”是否可理解为“书法音乐”或者“音乐书法”?

　　答：我理想中的“墨乐”是具有宽广而独特的思想内容的，事实上，此次的“墨乐”，包括前几次的“墨乐”也还远远达不到我的目标。“现有的绝不是应有的”，我只想说，以后的“墨乐”会更精彩。现在大家对“墨乐”还不是十分了解，你们这样理解也在情理之中，就把它当作深度理解的一座桥吧!相信大家以后会有更为深刻的认识。必须提示大家的是，书法是书法，音乐是音乐。作为书法家，我最终完成的作品必须具有高水准，否则一切毫无价值，还不如找个舞蹈演员上去表演。书法可以与包括音乐在内的任何艺术合作。一定要记住，是创造性地合作。比如和音乐合作就不是简单的书法加音乐，也不是简单的音乐加书法，它们之间还有结构组成的关系存在。在书写的时候我全神贯注，我们绝妙配合，书法与音乐有时候融为一体，有时候又相互独立，各自去发挥自己的可能，但整体是和谐共融。书法不能听从音乐，书法也不能主宰音乐，它们是在高度上的和合。在“墨乐”的创作过程中，我没有撕裂书法的本体、破坏音乐的属性，而是相知为用，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各自的能动性最终妙合为一。

　　问：音乐是时间艺术，书法是空间艺术或者说是时空艺术，一个靠听、一个靠看，您是怎样把它们融合到一起的?

　　答：您说的这些还只是感觉的诸多不对应。其实这些都还只是表面上的不相关，事实上还有更多更深的不相融。但是，既然不同的艺术门类都同属于人类的精神存在，都能使我们感动和沉思，说明在其再现与表现的形态背后隐藏着它们的同一性。好的东西为什么能打动每一个人，就其原因就是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一定的共同联系，关键是怎样用心用情去体会。书法为何不可以从音乐中去寻找?音乐为何不可以从书法中去探寻?当然，别人也许在这方面有许多不同于我的感受，希望能一起探讨。我想说的是，我几十年来的艺术思考与书写实践得到的这种真切感受绝非偶然和凭空设想。20年前，我在腾格里沙漠服兵役时经常在沙粒上用干枯的骆驼刺练习书法。骆驼刺划在沙地上发出的“沙沙”声，曾经让我在瞬间触发过很多灵感。后来随着研究和实践的深入我更进一步地意识到，在书写过程中，存在着笔和纸、心和手、艺术家和整个艺术空间之间的合构。不可知或未知并不等于不存在。其实，“墨乐”或许早就回响在宇宙中，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对“墨乐”最好的感受应是在现场，在这儿说一百遍都不如当时的真实和鲜活。它不但是视与听的对话、古与今的对话，也是东方与西方的对话，同时还是艺术行为演绎和生发的有情有境之过程。当然，更重要的是最终要落实到最后高质量的作品上。书法家如果没有解决好书法本身的问题，即使动作再优美也徒然。

　　在我的很多书法创作中，特别是狂草创作过程中，我常常一边书写，一边屏住呼吸去倾听毛笔和宣纸磨擦时形成的那种抑扬顿挫的节奏和韵律，在想象中聆听古往今来书法大师们创造他们的经典之作曾经留下的“墨乐”余音时，不知不觉中，我的喜、怒、哀、乐与笔、纸、墨相互作用产生的提、按、顿、挫，起、承、转、合，轻、重、徐、疾，浓、淡、干、湿、枯等都伴随着呼吸声、走动声、唏嘘声，还有文字的意义和形成的意境共同演绎着宇宙的无限、时间的短暂和生命的永恒时，我想，大家会多少理解我的一些感受。

　　围绕“墨”和“乐”的解释很多，因时间关系来不及作更多阐述。现实中有些东西虽然不存在直接的关联但它们却客观实在地联系着。中国文化非常注重“通感”。世界是普遍联系的，艺术创作充满了变数，我也在积极地创造变数，但万变不离其宗，对立统一之规律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如果把一首动听的乐曲用高分贝处理出来，就是一张清晰的视觉图谱。书法有形象性，音乐也有形象性!形象在虚实相生，“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之间。比如照在我的手上，手心没有光亮是暗的，但是，可用内心的眼睛观察的。

　　具有三千多年历史的中国书法不会只是具有单一的视觉审美，它肯定还与中国的文学、诗歌、音乐、甚至常人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可以说，书法奠定了中国人的心里结构，丰实着中国人的内心。

　　我们知道，在音乐中有“多，来，咪，发，索，啦，西”7个原始的音乐符，再加上一个高音“多”，正好构成8个基本的音乐元素。音乐家利用8个最基本的音符，进行排列组合，形成旋律和乐曲，最终传达审美情感;中国的书法也是由8个基本的原始符号——“点，横，竖，撇，捺，钩，挑，折”构成。书法家可以通过这8个基本点画的造型形态和用笔的不同来形成丰富的节奏韵律，来表现不同的精神状态和丰富微妙的内心世界及复杂的性情。显然，书法和音乐之间不但有着内在的关联还有了审美元素的相互对应。当然，能否更好“抓住必然性、利用偶然性、生发可能性”是实现融合这一前提的关键所在，同时也是考量艺术家艺术能力的重要标准。

　　问：“墨乐”会在法国进一步传播吗?

　　答：中国人非常懂得书法，法国人非常喜欢音乐。这样，在我们的潜意识里，要在书法和音乐之间架起一座交流的通道已成为一种诉求。书法创作的工具一般是毛笔、宣纸和墨，毛笔是柔软的，宣纸是伸缩无度的，墨是浸润不定的。不同的毛笔在性能各异的宣纸上会产生迥然不同的书写感觉和点画形态。一个书法家在进入创作状态，尤其是在用狂草书写时，用笔的轻重疾徐，用墨的枯湿浓淡，空间切割的不同变化，都是在一次性的书写过程中完成的。我还有一个个惊奇的发现如：1.通过毛笔和宣纸的碰撞、摩擦产生出来的“点线运动”就留下了听觉的痕迹——一个被埋藏、被忽略的声音，它在笔里，也在笔外，在个体中，也在相互间，在整合后;2.书法的表现过程是以点线运动的方式来展开的，整个创作的过程带有时间上的不可逆性与不可重复性，这和音乐的“时间性”很是一致;3.音乐是通过听觉来体验，书法是通过视觉来感受，但两者最终都要回到内心，都要回到“心灵感应”这一共同点上。当然还有更多，这需要不断地研究与探索。

　　所以说，音乐也有“点线运动”，它是音乐家通过演奏乐器时发出声音的高低强弱和节奏韵律的快慢变化来实现的。这个过程，就是从“离心”的表现到“向心”的审美循环过程。“墨乐”不仅要在艺术同构性中领略中国书法艺术的魅力，见证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之间奇异的交流与融合，同时，也将打开更多的一个个尚未被我们发现的审美空间。

　　我不希望“墨乐”只能回响在那些具有敏锐感受力的艺术家的心里，还希望它具有深度学术意义的同时也具有广度的普适性。科学的发展为我们提供了便利，现在我们完全可以用声、光、电等现代高科技手段，把毛笔和宣纸磨擦所产生的“声音”记录整理并释放和展示出来，成为人人可以倾听的“墨乐”。

　　问：怎样才能进入中国书法内在的欣赏状态?

　　答：语言的隔阂无法阻止心灵的相通，“歌声可暂停，旋律不会中断”，人类的思想情感不会因为一些外在的干扰而一刀两断。书法是中国有史以来长盛不衰的艺术，它既古老又年轻，有无穷的生命力。过去我们对书法认识不足有很多原因，其中也有我们本国的原因。过去交通不发达，沟通不便利，书法很难到达欧洲，欧洲人也很不愿意因为书法来到中国，书法只能在近邻国家传播。20世纪，西方人认识书法也是从认识日本的书法开始的，其间造成了很多误读，现在情况好多了。法国有位画家叫“方索”，他2007年用一年的时间到中国来跟我学习书法，现在，他把书法当作恋人一样，爱得很深。汉字的神秘性和诱惑力无处不在，要学好书法，一定要抓住汉字的关键，就像我要认识法国人一样，我一般会选择处几个很好的朋友，诚心相对，长期相处，然后再去交其他朋友，就自然了。正如画人物画一样，先把一个人画像，画其他的人也就会画得像了。

　　看到法国的绘画、建筑、雕刻使我想到了欧洲的理性与法国的浪漫。如果你们跟汉字教上朋友，经过长期的书写训练，就可入心入脑。我对“墨乐”的用心就像你们对恋爱的用情一样。

　　书法要由眼睛的审美到心灵的喜欢，有时也需要音乐由耳入脑入心的介入，如再加上书法的载体(文字)产生的文义及由文义产生的意境会使我们变得更为痴迷。“墨乐”的出发点就是让我们用心去感受和体会事物，既喜欢它的外在又深爱它的内在，这样就会产生无穷的创造力。欣赏艺术作品的效果好坏，关键要用什么样的心情进入，如果把它当作恋人一样去追求就容易了，仿佛它就在你的旁边。

　　问：书法与绘画之间，在你看来有什么内在联系?

　　答：作为中国人问这一问题，宽泛而普遍。但作为外国人问这一问题，说明你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这是一个真正懂得中国文化的文化人提出的问题。“当代书法家的当代创造必须借鉴绘画因素”，这是我一贯的观点。

　　在中国文化历史上有一句话叫“书画同源”。当然，不是形式，而是内容，不是外在而是内涵。这种同源有大同源和小同源，大同源可以推到很远，比如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小同源可以推到近处，比如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中国的文字是从“象形”体系演绎而来的，虽然书与画分属不同的体系，但是我们可通过“时空隧道”回过去仍然能找到原始而鲜活的发生过程。中国的艺术精神在“写意”，写意必须有书法的参与才能形成品格。中国一流的画家往往也是一流的书法家。你提的这一个学术问题，中国人现在也常在探讨。深层次的交流不便在今天展开和深入。相信随着你对中国文化的不断了解，你会有更多的发现。

　　问：看您作品中的字有大有小，你是怎样统一的?

　　答：关于大小不是没有思考，但绝不是只有在当时才有思考，更多的是我长期以来积累的自然表达，在巴黎处处看到雕塑，它们充满微笑，就像在欢迎我们，如此惟妙惟肖主要原因就是在整体与局部统一下的自然与准确，体现一种整体的和谐。我在书写的过程中也力求这样一种表达，这也是一个成功艺术家必须具备的能力。

　　问：中国书法对材料好像也有特殊的要求?

　　答：中国有句话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往往最好的水平与最好的工具结合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书法也一样。可以说，在艺术门类中，很少像音乐和书法创作那样，对艺术家驾驭工具的敏感度和表现过程提出如此高的要求。当然，也给我们创造很多意想不到的美好。

　　问：你书法创作的根基是什么?如何才能处理好艺术创作与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

　　答：几十年来对传统书法与现当代书法的研究和探索衍生出我的语词、文字、非文字系列，以及我对过去和当下书法的反思，越来越发现中国书法文化就像数学坐标轴一样可以有很多生发，但其根不能拔去。一句话，“民族性是根本，时代性是生命”。作为艺术家，我更多地是从艺术出发，这和我的社会存在并不对立，因为我也是社会中人，观众也是社会中人。当然，伟大的艺术家应是纯粹的。说实话，我现在还在纯粹与不纯粹之间，相信以后会很纯粹，因为只有纯粹才有深度和高度。

　　问：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文化是存在差异的，中国书法走向世界，您有信心吗?

　　答：巴黎是公认的世界艺术之都，卢浮宫里没有中国书法，不仅是收藏的缺憾，更是文化的遗憾。当然，书法没有进卢浮宫并不等于法国人民不热爱书法。从“墨乐”现场来看，可以自信地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的书法艺术会渗透或者进入到法国的文化主流。

　　中国书法蕴含和浓缩了中国文化思想。书法既是学术也是生活。中国书法既古老又年轻，有无穷的生命力。

　　中国的墨非常神奇，贵国移动色彩大师carlos cruz-diez用色彩征服了世界。我与他探讨时，只赠与他一种颜色——“中国墨汁”。他说：“这黑色很厉害，我所有的颜色相加起来就是这个颜色。”中国的色相，黑为其本色。黑是大色、重色、强色、绝色，是万色之父;宣纸是白色，是万色之母，是万光之源;墨为阳、纸为阴。黑是主动色、白是被动色，一阴一阳、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中国传统辩证法思想尽含其中。“毛笔柔软，奇怪生焉”，黑白点线四大元素构成了中国艺术的基调。中国书法文学性与艺术性融为一体，奇妙无穷，你一旦爱上它，就不愿放弃。

　　书法蕴含了中国文化思想。书法还因其思维方式与肢体运动相融妙谐的特点被中国人当做修身养性的一种活动。书法会让男士更有气质、女士更加美丽，还会让人们长寿，中国历史上的书法家大多长寿。所以说，书法对于中国人而言既是学术也是生活，“练字如练心”它是人们摆脱俗气，走向高雅自由的一种行为方式。我相信，很多时候，用艺术的方式更能情真意切、直达心灵。从孔子学院在很多国家建立并得到广泛的欢迎，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中国书法已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事件来看，我们有理由相信世界逐渐会对中国文化有一个充分的认识。相信中国书法艺术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融入世界。